“内阁乃是宰辅聚集之地,需要我于谦赐教?”

“诸位都是国之重臣,是战是和当以大局为重!”

于谦在撂下几句话之后,就起身离开了内阁。

等于谦走后,陈循也就回到了自己所属房间之中。

就在陈循凳子还没有捂热,他的学生商辂却是在这个时候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。

“你是不是想问,为什么老夫不在于谦的文章上面署名,对吗?”

看着自己学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,陈循倒是先开口了。

“知学生者,恩师也!”

“学生确实不明白,恩师既然也是主战,为何不和于公一起进言陛下?”

“这主战的功劳,又何必让于公一人得了?”

商辂在看到自己的心思被陈循看穿之后,他也就不再加以掩饰了。

“你啊,还是要多想!”

陈循对于自己的这个学生,很是看重的。

他平日里就对商辂悉心教导,在仕途从政之道上对他颇多提点。

在陈循的心里面,更是希望商辂能够日后接替自己衣钵,将来可以出任内阁首辅。

“想我朝太宗、仁宣之时,乃至太上皇的正统年间,我内阁权柄之重,群臣莫有敢比之者。”

“三杨以阁臣而掌握朝政大权,对外可言兵事,对内可掌内政,一时间内阁风光无限好。”

“只可惜到了老夫这里,却是让内阁没落了。”

陈循突然说得这么几句,商辂也是能够听明白的。

杨士奇、杨荣、杨溥三位内阁大学士,乃是明代内阁制度的奠基人。

杨士奇勇敢而善断,杨荣精通军事和财务,杨溥性格机警、执行力强。

三杨的功绩是贯穿了永乐、洪熙、宣德和正统四朝。

之前朱棣数次领军北伐,都是任用三杨佐以内政,确保大军不失辎重补给之需。

三杨以文臣之首,和武将拥护的汉王交手中亦不曾落入下风。

而且在朱高煦和朱高炽夺嫡之中,三杨也是尽心尽力的确保太子朱高炽能够顺利继位。

至于宣宗朱瞻基,也是三杨轮流来教导其治国之道。

到了朱祁镇年幼登基,政务尽数托付于三杨之手。

也是三杨和张太皇太后一起联手,才避免了主少国疑。

三杨无论在政务处理,还是個人威望上,都是可以碾压群臣的所在。

就连权阉王振,也只是在三杨身死后,才敢出来露头。

“为师有心振兴我内阁,只是有心而无力。”

陈循这个时候又说话了。

“于谦之才,在为师之上。”

“有他在一日,兵部便会压着我内阁一天。”

“但是你不同,为师希望将来内阁能够在你的手中,再现三杨时期的辉煌,希望你可以超越为师!”

陈循这话,说得很是露骨。

陈循这就是把商辂当成接班人来培养,将来好让商辂成为新的内阁首辅。

“恩师栽培之情,学生没齿难忘!”

对于自己恩师的寄予厚望,商辂也是心知肚明。

“所以恩师是想与于尚书和而不同,如此方能保证我内阁不至于落于兵部之下。”

“待到于谦致仕之后,我内阁再知耻而后勇,拿回辅佐君王的权力?”

有了陈循的珠玉在前,商辂也是对他恩师的用意心领神会。

陈循笑了:“孺子可教也!”

其实陈循这不但是在给予商辂以提点,同时更是一种对他的考验。

在陈循看来,商辂要是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,那么他也就不值得自己再加以提携了。

还好,商辂天资聪慧,没有辜负他恩师的点拨用心。

“还有就是,这大同参将徐贵上书,内里也是透露出一股子的诡异。”

“徐贵只是一个参将,他上边可还是有着大同总兵官。”

“说起这大同总兵一职位,先是郭登,后是范广。”

“郭登和范广,都是陛下信任的武将,都是手握权柄。”

“而且就是最近郭登那里,也漏露出同瓦剌和谈的意思。”

“如今石亨远赴甘肃镇守,郭登在京营之中的地位,只在老将杨洪之下。”

“陛下对郭登如此礼遇,按说郭登不该主张和谈才是。”

陈循这话,说的即是明白,其中又含蓄隐晦。

说完后的陈循,就直直的望向商辂,期望他可以再参透个一二出来。

“恩师的意思,徐贵上书朝廷,乃是经过郭登指示,又或者说是经过郭登的默许?”

“毕竟自从土木堡之变后,郭登就集大同军政大权于一身。”

“就算大同总兵换成了范广,郭登还是可以遥控大同边军?”

商辂经过陈循这么一提醒,也是脸色开始沉重起来。

“郭登久在大同,当地文武官员都是以他马首是瞻。”

陈循点头。

“这个徐贵作为郭登原本的手下将领,他自然会考虑郭登的态度,不然就是越级上报了。”

“至于范广,大同总兵的凳子还没有坐热,怕是一时半会还不能尽收大同众将之心。”

“而且郭登如今和杨洪一起执掌五军都督府,说起来还是徐贵的上司。”

陈循能够坐到内阁首辅的位置,他可不是什么白莲花。

官场之上,本来就是勾心斗角。

“郭登为军方重臣,不但有拿得出手的军功,更是陛下军中心腹之一。”

商辂事眉头紧蹙。

“郭登是在土木堡一战过后,由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。”

“今上对郭登有提拔和重用之恩,按理来说他应该感恩图报,和今上一条心才是。”

“要是连郭登都不赞同继续和瓦剌开战,只怕这事已经是说明了朝野的人心所向!”

商辂知道,群臣都把迎回太上皇车驾,视作洗刷土木堡之耻的一种手段。

促成和瓦剌的议和,方能迎回朱祁镇,方能让大明不至于蒙羞。

陈循闻言点头:“这,正是为师所担心的!”

“看来如今边军厌战情绪已生,只怕朝廷也不得不考虑将士军心!”

“而且郭登授意徐贵,很有可能就是陛下默许。”

“陛下乃是雄主,他也知道想要复仇瓦剌,必然先安定我大明内部。”

“只不过陛下不好意思说出口,所以才指使郭登授意徐贵,再由徐贵的嘴巴说出来。”

陈循知道朱祁钰好面子。

“学生以为,大战之后必然需要恢复国内民生。只有国富民强之后,方能再次对外用兵。”

“汉武帝雄才大略,然而其也落下了穷兵黩武的骂名。”

说到这里,商辂走到门口看了看,然后又才返身回屋。

“太上皇在瓦剌留得够久,这有违陛下表现出来的兄友弟恭。”

“陛下很有可能也是顶不住舆论压力,所以才打算借着徐贵的梯子下台阶。”

“而且太上皇在瓦剌手里,还不如让其回国。”

“也先可以借口送太上皇回国,不时兴兵南下。”

“要是太上皇回国,以如今陛下的权势,大不了除之而后快!”

商辂说这话的时候,只有他和陈循能够听见。

“确实如此!”

陈循猛然一惊。

“太上皇回来,那么就不能向瓦剌借兵复辟。”

“陛下要是先行软禁太上皇,再令其驾崩,群臣就算知道了,也是无能为力。”

“毕竟如今文臣武将都被陛下换了一遍,陛下的皇位已经稳如泰山。”

陈循脸色也已经是黑成了一片。

弑君?

陈循感想不敢做。

“若是陛下真的对太上皇起了杀心,我等劝还是不劝?”

商辂心乱了,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面对这纷乱的局势。

不过商辂也知道自己必须想出点东西来,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恩师坚定扶持自己的心意。

过了一会后,商辂试探着向他恩师陈循建议。

“关于驳斥浙江镇守太监李德的折子,我们内阁就先不上了。”

“我们先让于谦自己上书自辩,如此则我们内阁也可以看看,这滩浑水到底有多深?”

商辂说完,就望向了陈循。

“为师,正有此意!”

陈循点头。

……

在出了内阁所在的文渊阁后,于谦径直向着长安右门走了出去。

刚来到城门下面,于谦只看见门边上,此刻正立着兵部侍郎吴宁。

见到于谦前来,吴宁快走两步后,就向着他迎客上去。

“于公,事情谈得怎么样了?”

吴宁作为于谦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,自然是应该他先开口的。

“成,也不成。”

于谦的回答很简洁。

“哦?于公何出此言?”

被于谦的回答搞得有些蒙了的吴宁,此刻犹如是一头雾水。

于谦就把在内阁里面发生的事情,向着吴宁讲了一遍。

“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?难道是部里出什么事了么?”

于谦趁着吴宁思考的时候,这才问起了他。

“辽东总兵赵辅派人送来了奏折,被下官给截下了。”

“里面写的内容,实在不好公之于众。”

吴宁说着,就掏出了一本奏章。

只不过他的话未说完,于谦已经是眉头紧蹙。

“这可是呈送给到天子的奏章,你居然也敢截留!”

“怎么,现在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吗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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